黛玉是个醋坛子,为什么却从不吃宝琴的醋呢?
我们都知道林黛玉虽然面容姣好惹人怜爱,但是“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身体孱弱同时还很小心眼,是个十足的醋坛子。
白雪红梅时节,贾府一气儿来了一群亲戚,薛姨侄子薛蝌和侄女薛宝琴,李纨的寡婶和两个女儿李玟李琦,邢夫人兄嫂及女儿邢岫烟。
爱热闹的贾母对宝琴姑娘青眼相加,喜欢的无可无不可。贾母当下便认宝琴作了干孙女,安排宝琴晚上同她一处安寝;天寒之际,赏宝琴金翠辉煌的凫靥裘;专派身边的大丫鬟琥珀传话给宝钗,不许宝钗拘束管紧着宝琴;携宝琴宁国府除夕祭宗祠;每每落座,贾母都让宝琴挨着她的榻旁坐;又亲嘱惜春,所绘的大观园画上,第一要紧的就是把宝琴快快添上。
贾母对薛宝琴的超规格待遇,连一向大度随和,行事低调的薛宝钗也禁不住吐糟:“我就不信我那些儿不如你。”贾宝玉深恐贾母疼爱宝琴,会招致林黛玉心中不自在。史湘云更是按惯性猜度林黛玉醋意已起。可是,“小性儿”林黛玉却一反常态,毫无妒意,赶着宝琴叫“妹妹”,当宝琴亲妹妹一般。宝琴亦与黛玉亲敬异常。
林妹妹,这次你为什么不拈酸吃醋?
贾母极睿智,做事情果断泼辣,又往往在不显山露水中达成自己的意图。贾母使了一招“声东击西”,给黛玉服下一剂定心丸。
“金玉良缘”说早在贾府传的上下皆知。这正是黛玉犯“小性儿”的根源。贾母用对待薛宝琴的喜欢和热情,变相给黛玉递话:“老祖宗我从来没有中意过薛大姑娘薛宝钗。宝贝外孙女,你放心!”
贾母初见薛宝琴,就“逼着”王夫人认宝琴为干女儿,王夫人无力反抗,只能立即认下宝琴来。这个干女儿不是随便认的,而是上了贾家族谱。有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为证。腊月三十除夕夜,贾家诸子弟在宁国府宗祠祭祀,宝琴也进了贾家宗祠。这就说明,贾宝玉和薛宝琴成为没有血缘的正式兄妹。贾母在人面前称宝琴为“琴姑娘”,在宝玉面前称宝琴为“你小妹妹”。
贾母逼王夫人认宝琴为干女儿在前,问宝琴年庚八字在后。所以贾母之意绝非是想给宝玉求配。那只是“薛姨度其意,大约是要与宝玉求配”的自我臆想罢了。所以,薛姨吓得赶紧说了一大堆话来绝贾母的念头,告诉贾母薛宝琴已经许配了京中梅翰林的。贾母肚里的蛔虫凤姐不等薛姨把话说完,就配合贾母一唱一和的演戏。凤姐嗐声跺脚地说:“偏不巧,我正要作个媒呢,又已经许了人家。”贾母会意,笑着说:“你要给谁说媒?”凤姐说:“老祖宗别管,我心里看准了他们两个是一对。如今已许了人,说也无益,不如不说罢了。”
听听,凤姐说“老祖宗别管”。若是宝玉的婚事,贾母能不管吗?若是宝玉的婚事,凤姐敢用这种口气吗?凤姐看准的这个人是谁呢?早在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中,借冷子兴之口说到了金陵甄家。“这甄府和贾府就是老亲,又系世交。两家来往,及其亲热的。”“老亲”指的是结为很长时间的亲戚。甄府的甄宝玉便极有可能是凤姐要说给宝琴的那个人。第五十三回,薛宝琴才参加了宁国府除夕宗祠祭祀,第五十六回江南甄家就正式登场了。甄府大太太携小女儿进京入宫请安,专门遣人到贾府送礼请安。通过贾母和甄家来人的对话,更显示出两家走动的亲密。
贾母此举既显示出她绝无意将宝琴许配给宝玉,更是隔山打牛地给王夫人姐妹俩敲边鼓:“老祖宗我绝不赞同‘金玉良缘’!”冰雪聪明的黛玉秒懂外祖母的苦心安排,于是在宝琴到来掀起的飓风中,温婉淡然。
雪天里,贾母给了宝琴一件“凫靥裘”。凫靥裘金翠辉煌,被香菱误认为是孔雀毛织的。其实,凫靥裘是用野鸭子面部两颊附近的毛皮制作的。湘云一语道破:“那里是孔雀毛,就是野鸭子头上的毛作的。”野鸭子毛绝没有貂鼠毛保暖和珍贵,更不上白狐狸毛。今天北京故宫博物馆保存着一件凫靥裘褂。这件褂子在移动时会随着方向的变换,闪现出不同的颜色,有时是蓝绿色,有时泛出紫色,光彩夺目。也就是说,贾母给宝琴的这件凫靥裘外观上很炫,但在大雪天保暖性差。
雪天里,贾母给黛玉什么衣?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白狐狸毛作里子,大红羽纱作面子,带有仙鹤图案的斗篷。白狐狸毛是极珍贵的品种,起野鸭子毛来,保暖性不知要强多少倍。羽纱是一种极珍贵的织品。清王士禛《香祖笔记》中记载:“羽纱、羽缎,出海外荷兰、暹罗诸国;康熙初,入贡止一二匹。”可见贾母有多偏爱外孙女黛玉。
贾母每每让宝琴坐在自己旁边,这时让黛玉坐哪呢?贾母“将自己这一席设于榻旁,命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四人坐着。”下方才坐着邢夫人王夫人,再下面是宁国府大尤氏、李纨、凤姐等人。至于薛宝钗等姐妹,安置在西边一路去了。西边是面东位,在厅堂上属于较卑的位置。黛玉坐在了最尊位,更重要的是和宝玉坐在一起,还求什么呢?即便是晚上贾母让宝琴与自己同寝,也是贾母一时新鲜好奇。五十三回以后,再看不见贾母对宝琴的偏爱。
(图)林黛玉,中国古典名著《红楼梦》的女主角,金陵十二钗之首, 87版央视红楼梦剧照
黛玉不拈宝琴的酸,除了明白贾母的良苦用心外,还有原因。
黛玉欣赏宝琴。
宝琴是红楼女子中唯一一个行过路的大家闺秀。
论才情,宝琴才华横溢,和黛玉好有一;
论容貌,宝琴美艳绝伦,与黛玉是不同类的美;
论性格,率天成,又聪敏过人,与黛玉有相似之处。“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的宝琴,见多识广,众姐妹无人能及。在这点上,唯有黛玉有些许可性。
黛玉幼年从扬州来京城,算是看到了一点点外部世界;长大一些,父亲在扬州仙逝,黛玉又从京城去扬州迎回父亲的灵柩再返回苏州故里,又窥到了一些些外部世界。且从小其父林如海就将黛玉当一样养。在黛玉身上,除了所谓的“小性儿”和“多愁感”,自有一种不易察觉的豪爽之气在身。
薛宝琴编了十首怀古诗,最后两首涉及到《西厢记》和《牡丹亭》。这两本书在当时属于。薛宝钗女夫子之气又来了,说:“前八首都是史鉴上有据的;后两首却无考,我们也不大懂得,不如另作两首为是。”这时的黛玉已经和宝钗交好,但她依然支持宝琴,还口无遮拦地反驳宝钗:“宝姐姐也忒‘胶柱鼓瑟’,矫揉造作了。这两首虽于史鉴上无考,咱们虽不曾看这些外传,不知底里,难道咱们连两本戏也没有见过不成?”宝琴和黛玉都属于性灵中人,她俩对封建礼教从骨子里是不遵从,不认可的。价值观上的某种趋同,使得黛玉在短时间内就对宝琴心生好感。两人也不由得彼此吸引。
再说从小被其父当做男孩教养大的林黛玉,身上本就带有一股无形的豪气。就是和宝玉闹性子的时候,也是适可而止,从不胡搅蛮缠;一旦误会解释清楚,从不拖泥带水;甚至宝玉还在生气中,黛玉早就转身撂下,让不愉快随风而去了。
第二十八回黛玉因访宝玉而被丫鬟拒之门外,导致黛玉埋香冢泣残红。这次黛玉伤心得可了不得,“呜咽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见宝玉送宝钗出来,本想当面问宝玉,又怕伤了宝玉的脸面,自是自含泪归去。在这种情况下,黛玉尚能顾及宝玉感受,这样的“小性儿”黛玉,多可爱呀!
次,宝玉是掏心掏肺地说了一堆心话,“黛玉听了这个话,不觉将昨晚的事都忘在九霄云外了。”宝玉尚未解释昨晚未给黛玉开门的原因,仅是心倾诉,黛玉就能瞬间转晴。得知原后,黛玉立刻破涕为笑。
第二十二回,因史湘云直言一小戏子像黛玉,宝玉赶紧给湘云使眼色制止,黛玉恼了,恼湘云,更恼宝玉。宝玉四下里调解,无果,也恼了,一时间竟悟了禅机,作一偈子,写了些痴心邪话。黛玉嘴上虽赌气说:“这一去,一辈子也别来,也别说话。”谁想,一会儿黛玉就主动与湘云好了。第二天黛玉又主动同湘云、宝钗同来宝玉处,几句辨机之言问的宝玉无言,四人又仍复如旧。看看我们林姐儿的胸怀,天生就不是小性儿的人。
黛玉不拈酸吃醋的更深层次原因在于,宝黛感情已经稳定和升华。
从第三十四回“情中情因情感妹妹”起,宝黛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吵架了。宝玉因外交优伶私传赠物,内疏学业辱母婢,被其父大加笞挞后,仍然悄悄遣晴雯送旧手帕给黛玉,以表明心志。这令黛玉五内沸腾,有喜,有悲,有笑,有惧,亦有愧。愧自己往对宝玉的猜忌导致的种种不快。至三十六回,宝玉午睡中喊骂道:“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良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这话让正坐在宝玉身边刺绣的宝钗怔得缓不过神来,躲在窗外的黛玉想必是默默地听了去。这是宝玉对“金玉良缘”最猛烈的反击,最坚决的抵抗,直抒胸臆的表达了对“木石姻缘”的坚守和笃定。
纵观黛玉,只要宝玉“任你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黛玉绝不会弄性尚气。内外都充满诗意、灵性的黛玉就是那么超然。“小性儿”林姐儿的胸襟,绝非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所以,曾被宝钗深深折服的史湘云,到了儿还是重新回归到黛玉身边,凹晶馆里同话寂寞,共慰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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