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的ldquo;师夷长技rdquo;政策都学习到了那些新鲜事物呢?

  晚清的内外交困中,朝廷无奈地挂起“预备立宪”的招牌,组织五大臣赴东洋西洋考察政改。按理说,这次考察应该有深远的历史意义与深切的现实意义。然而五大臣出洋之初,《大公报》主笔英敛之便做了预测性时评:“群疑满腹,虑所遣之非人,未必能探取各国之精义,将有宝山空归之叹。”英先生堪称乌鸦嘴,除了“中国之转弱为强、化危为安,或此是赖”这句话落空之外,的悲剧性预测,全猜对了。

  多少年来,都是番国来天朝朝圣,何曾有过天朝屈尊去拜访人家的?但五大臣并不觉得屈尊,国朝大员历来最会以旅游解构考察之成果。要员们“每至都会繁盛之区,必有优游休息之地,稍得闲暇,即往游观,辄忘车马之劳,足益见闻之陋”。五大臣广了见闻,看了西洋好景,收获颇丰。除了旅游外,还有什么考察成果吗?有,他们也带回了些新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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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最早的动物园,就是五大臣带回来的考察成果。要员们花重金买了大批动物运抵天津,“包括一头大象、两头狮子、三只老虎、两匹斑马、两头花豹、两头野牛、四只熊……林林总总装了五十九个笼子”,可让人民“共优游于文囿艺林之下,而得化民成俗之方”—只是不知道,当时参观动物园要不要门票。

  英先生“虑所遣之人”,其中最虑的怕是端方了。把端方列入五大臣之一,大概源自他,出身满族的缘故;按其德能勤绩和学识,不够格入洋考政改组。他自称名士,却买官卖官、索拿卡要非常在行,经济、法制一点不懂,哪能担当政改要角?果然,他去洋考,出了不少洋相。他在旧金山住旅馆,旅馆多是旋转门,结果他看到门在转,他的脑壳就不转了,要进门,看到门转来,立马退步,退步后,又想进,又看到旋叶转了来,又退,于是再也不敢进去了。

  端方洋考,出了大丑的,是作报告。泱泱古国来了大臣,一方面人家好奇,另一方面自家也想趁机输出中华文化,恰好加州大学请其演讲,他居然带着同行的戴鸿慈上台。二人竟然“同时并立于演席中”,好像在演二人转。端方每说一句话,翻译译完后,端方转过身子去问戴氏:“老前辈对不对?”戴氏点头如仪,忙答:“对,对。”演讲又不长,只有数百字,结果“端问戴数百次,戴亦答数百次”,堪称奇观。

  端方出洋,出了不少洋相;端方回来笑傲国人的,是他照了不少洋相。与所有考察旅游没有什么不同,端方这次出洋旅游也是上车睡觉、下车、到了景点拍拍照。每到“繁盛之处”与“景美之胜”,或端或方,或斜或歪,摆了不少造型,拍了几大本影集,如此凯旋。

  出国学习考察,按国朝文件规定,是要写考察报告的。而端方的洋考报告,其实写得蛮有味道:“欧美立宪,是君民一体,毫无隔阂,无论君主、大总、报馆访事”,都是自由得很。—其自由为什么知之?“皆可随时照相,法制精神也”。中国必须向欧美学习,学习什么?学习他们谁都可以摆姿势,随时随地照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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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方这般中国式考察,最得国朝官员考察的精义:要员去新马泰,回来津津乐道,泰国好,那人妖正宗;要员去英法美,海归逢人说奇,欧美确实是法制,都是立法保护的……英先生当初“宝山空归”的评论一点没错。

  端方耗费国帑无算,花巨资去考察西方体制,除了购回象啊狮啊豹啊猴子啊,回国开办动物园之外,还弄了一篇应该学习照相的报告回来。成果丰硕。

  弄了一片鹅毛回来,端方带来的这般成果,也算略胜于无—开设动物园,当作弥补国朝空白;而带来照相自由这一普世观念,在国朝实践起来,也是艰难万状—单单照相自由,就给端方带来近乎灭顶之灾呢。

  慈禧太后死了,国朝新闻说山河含悲、木哭泣—这算帝国吧,如何让这历史时刻留诸古册流传青史?端方想的法子是照相。

  在安放慈禧与光绪梓宫的那天,端方请了外国摄影师,重金租用一台直播车,用CCTV报道重大新闻的架势搞现场直播。十里长街送慈禧,十万百万人,就一辆钢丝车、一台摄像机,揉辣椒水出眼泪的悲痛场面那么多,为了全给摄影留念,只能快进快拍。结果,沿途固然拍了不少悲痛的造型,却不小心把后慈禧时代女一号—隆裕太后那“化悲痛为欢笑”的造型都拍下来,录此存照了。

  这下不得了。国葬没完,算账的找上门来了。御史马上将端方交付特别法庭。照个相犯什么端方没犯国法,犯的是官怒。结果他被革职了。端方从市长升部长,好容易升到直隶总督,忽然生命就没了,实在让人丧考妣还痛苦百倍。

  鲁迅说过,在中国搞改革啥的,搬个桌子都是要流血的。还是。端方等五大臣去西方考察政改,没带什么回国,能带什么回国呢?若带回政改,恐怕就不是搬搬桌子、流几滴血的事了,怕有千万头颅会落地的。康梁只想搬桌子,没想要翻倒铁屋子,还得逃亡海外;谭嗣同想搬动一下桌子,桌子还没搬动丁点,脑袋就掉在了菜市口。

  当年英敛之的“宝山空归”论的确有道理,其所谓“虑所遣之非人”,却未必如是。大清不遣端方去,若所遣得人,就能宝山获宝归?也不见得,有大清在,派谁去考察,都没用,都不能“或此是赖”。端方没引进西体,单引进西技,遭遇尚且如此,遑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清派的是端方,也算得人,如果端方不是满族,而是汉族,其十里长街持西洋相机拍国人相片之事故(照相获罪,若传到西洋去,大国如是形象,怕要让洋人笑掉牙—那大清国就出洋相了)做案子来审,那就不是“大不敬”罪,多半是罪,或将以满定性,就不是撤职了事,早就被五花大绑,推出午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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