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移民中的烟波浩渺

  今天看了一下刘慈欣的《时间移民》那本书,看完几篇,感觉烟波浩渺。

  很少有这样的感觉了。这本书,是前几天才从家里带过去的。办公室手边常有几本书,小说少有,基本都是业务类的、类的。因为今年是2021年,所以这几天基本上都是史相关。今天下午有空,原本想学习几篇,准备下周要讲。但却顺手拿起了这本刘慈欣的短篇科幻小说,略读了几篇。

  这种场景,倒是大刘笔下所常见的。政机关、企事业单位、厂矿条线等,都是他笔下常见的“中国特色现实科幻”元素。而他的大部分作品,也写于在娘子关发电厂的摸鱼时间。这就让小说很“现实”,以至于小时候看的那篇《地火》,我当时竟以为是的报告文学。

  今天下午,我看的是《时间移民》其中一篇《思想者》。刘慈欣很是写了几篇xx者系列,基本都是讲另类文明的。《攀登者》从地外卫星的引力吸引起来的海水形成的高山写起,写到了地下固体空间文明。《吞食者》写了一个不断跃迁、逃离现状的迁徙类文明——这倒让我想起游牧民族。说回这篇《思想者》,乍一看倒和那个“苦大仇深”的思想者雕塑没关系,讲得是一则空灵缥缈的另类爱情故事。

  刘慈欣的很会写那种将成而未成的爱情啊,似乎这种克制的中年男人很会写那种隐的悸动。这篇小说写了一个脑外科医生和一个女天文学家横跨几十年、但只有三四次联系会面的故事。故事刚开始吸引我的并非是内核,而是一段描写——自然,随手翻开的嘛,都不是从头看,只能看到文笔片段——而那段描写很凝练:“直到结婚时,他才彻底放弃了与时光抗衡的努力。这一天,他把自己单身宿舍的东西都搬到了新婚公寓,除了几件不适于两人共享的东西,他把这些东西拿到了医院的办公室。”

  这段文字传递的内核很像是古诗词里常见的言此物而说它事的手法相似,如“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又如“莫染红丝线,徒夸好颜色”之类。但这是一种叙事,而非描写。古诗词里多见描写少见叙事,被人念念不忘的《项脊轩志》末尾,“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倒也是一种言此物而说它事的叙事,正因为特别,所以被很多人念念不忘。

  所以我这才看下去。故事发生在思云山上的天文台,这一看就是虚构,思想之云、所凝之山嘛。故事是说这个医生去天文台救了天文学家的颅脑损伤的导师,所以和女天文学家结识,并收到了后者送的一幅工艺品画,图像是太阳发出的恒星A类闪烁的一段波形。好几年后,二人又在天文台重逢,忽然发现4.22光年外的半人马座α星传递回来的A类闪烁波形与好几年前的那副画相同。于是医生猜想这种闪烁可以传递,但是女天文学家虽然惊讶但是立刻否定了。于是二人约定下次见面,就是第二颗恒星可以反馈这段波形的预期期。由于光在宇宙中的恒定速度,两颗星隔着烟波浩渺的十几光年——也就意味着下次见面是十几年后。就这样,牵连羁绊两人的,从邻星到河鼓二,再到天狼星。

  这是缓慢厚重、迟钝原始的一段感情。当然,最后肯定是被小说家自己证实了,而且安排了女天文学家在整个银河系中找到符合相关条件的恒星对进行了大规模验证。并被称之为“恒星间波动涟漪”。

  故事并没有写天文学家随后的功成名就,却荡笔一挥,写向了更有趣的方向。

  当天狼星的波动传回来时,二人又见面了,却已是老年。又约在当年天文台、如今已经是废墟的山顶见面。见面后两人谈起此事,医生却变魔术般的拿出了一个模型,是一个球形,里面星星点点,模仿这种互相传递的涟漪。就是那种类似的浪漫小玩意儿。就在女天文学家很感动地以为这是医生为这个发现而特意做的模型礼物时,医生却说这是脑细胞神经连接模型。

  就是说,女天文学家研究半生的“恒星间波动涟漪”和医生研究半生的脑神经连接,除了空间尺度外,没啥模型差异。

  海量的信息规律性互相反馈产生意识。这是一个猜想。但是正确性却已经显现曙光了,一个是生物从有机物产生思维这种历史明证,另一个是目前正火的人工智能、深度学习。程序员都说了,智能性的产生,其内在逻辑是一个黑箱,当海量的数据和海量的计算都具备后,智能性莫名其妙就出现了。

  那么宇宙,便是一个庞大的、缓慢的、迟钝而又空灵的思想者。小说这才点了题。

  最后的结尾落在了两个年逾六十的人一起看出这个场景上,这种高低冥迷的对感,实在是有魅力。

  刘慈欣很少写生物科幻。他笔下似乎无论科技走到何种程度,人类都是拿肉身扛着。哪怕是《赡养上帝》中,养活外太空飞来、拥有高技术但是科学已经衰退的“上帝”,也都是那些类似于90年代的乡村百姓。这个故事有点像马尔克斯的《巨翅老人》,也就是那个落入凡间的天使,但是不是着眼于情感,更多地是讨论科学未来。然而这种黄土地式的文学执拗,和山药蛋派、路遥、陈忠实的区别有多大?

  拿肉身扛着科技,有点古老。在现在赛博朋克中,对生命的讨论已经很多了。如人体和机械的结合,从代替手脚开始,一直到内脏、直到脑子,甚至将意识整个上传云上——就如同“忒休斯之船”一样,这样的生物究竟哪一步才不能被称之为生命?

  或者,非生命体的结构究竟走到哪一步,就足以和生命混淆?

  他对生命的思考可没落下,如这一篇吧,整个恒星系竟然如同突触连接,整个宇宙类似于一种“元意识”附着的存在。这种天外有天、命外有命的模式确实挺让人起皮疙瘩的。

  以前,我也写一点东西。但大多都是中短篇,这一般都是情绪喷发之时,不吐不快的。那种长久缓慢的长篇,从来没敢尝试过,所以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所以写作,起先对我来说,是一种奔涌、涂抹。类似于手或投。

  工作以来,写了不少无趣、有用的公文。这时,我才感觉,写作,和泥水匠一样一样的。密密麻麻的文字,都是砖块,一个一个摞起来,用一种缓慢而有力的姿势,去表达自己。

  这太可怕了。花费时间所积累的重量,是很可观的。类似于平凡的民工挑着普通的土一点一点筑成的工事,可以抵御炮弹瞬时爆炸一样。其实都一样,都是等价交换。

  所谓天赋与功夫,其相同点,不只是押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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