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庄子不做官？

nsp; nsp; 就中国历史上的读书人而言，庄子永远是他们精神追求上遥不可及的巅峰。这种巅峰的文化意义，在于ldquo;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rdquo;（《庄子middot;大宗师》）。进入ldquo;坐忘rdquo;境界的庄子，是世俗完全摆脱、心灵彻底自由的一个象征。所以，庄子作为ldquo;图腾rdquo;，始终为古往今来的读书人所仰慕，所效仿。在他们看来，庄子那种既不ldquo;入世rdquo;，又不ldquo;避世rdquo;，姑且ldquo;游世rdquo;的人生哲学（ldquo;不傲睨万物，不谴是非而与世俗处rdquo;），乃是ldquo;十有九人堪白眼rdquo;处境中的自己最好的精神慰藉。区别仅仅在于有的人是出乎本性主动朝着这方面做努力，如ldquo;浑身上下静穆rdquo;的陶渊明；有的人则是在人生道路上摔了跟头之后再回过头来寻觅庄子这个精神，如李太白、苏东坡。不过，殊途而同归，这恐怕也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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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sp; nsp; 其实，庄子是人不是神，他的德行、他的修为也并非一朝一夕精进到这样的地步。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的那样，即便是天才，他离开娘肚子的第一声哭，也同平常的婴儿一样，而绝不可能是一首美妙的诗或者是一曲动听的歌。依我看，庄子能够参悟天地的奥秘、省识人生的玄机，恐怕有幸依赖于他自己仕途上挫折所提供的特殊契机。换句话讲，庄子与官场的种种瓜葛，恰好使得他在人生道路的选择上有了一个正确的方向，从而正超越了世态常情的羁绊，走向了ldquo;一是非而齐生死rdquo;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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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sp; nsp; 众所周知，中国读书人的千般苦闷、万种烦恼，都出于ldquo;皮之不存，毛将焉附rdquo;的世态。作为ldquo;毛rdquo;，管你是白毛黑毛、粗毛细毛，还是软毛硬毛、长毛短毛，都得依附在特定的体制这张ldquo;皮rdquo;上，而毛的意义、毛的作用，按传的认知理念，则又在于能否当官，进入主流圈，拥有话语权，而不被边缘化。所谓ldquo;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rdquo;云云，其实就是指读书人能把自己的知识、智慧、能力开出一个好，兜售给帝王家，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当然这只是在ldquo;吾皇圣明rdquo;的盛世时代），换取一顶顶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官帽戴戴。似乎只有这样才算是实现了自己的价值ldquo;达则兼天下rdquo;。于是乎，一代又一代的读书人，都争先恐后地往仕途上挤，挤得龇牙咧嘴，碰得头破血流。即如唐太宗李世民所乐观其成的ldquo;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rdquo;的理想场面。在这种情况下，哪里还能标榜什么ldquo;精神自由rdquo;，奢谈什么ldquo;人格rdquo;。常言道，ldquo;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rdquo;。你既然仰人鼻息，暂时当稳了奴才，有了ldquo;扯淡rdquo;、ldquo;帮闲rdquo;甚至于ldquo;帮忙rdquo;的机会，那自然只能是以人家的意志为意志，出主入奴，亦步亦趋，做得好一点的，争取当一个良知未泯的ldquo;清官rdquo;，定力不足的，则不免ldquo;为虎作伥rdquo;，祸害天下。

nsp; nsp; 从这个意义上讲，读书人与官场关系的深浅，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他的自然本色还能保持几许，他的心灵自由还能留存多少。庄子、陶渊明等人与官场瓜葛较少，他们的精神自由空间便相对宽阔一些，可以大白天睡，梦蝴蝶，ldquo;鼓盆而歌rdquo;；可以吟咏ldquo;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夕佳，飞鸟相与还rdquo;的诗句，可以ldquo;手挥五弦，目送飞鸿rdquo;。王摩诘、李太白、苏东坡等人对于官帽较热衷，老是幻想着ldquo;我辈岂是蓬蒿人rdquo;的角色，殷切期待着ldquo;天上掉馅饼rdquo;一类好事的发生，以便可以ldquo;仰天大笑出门去rdquo;，因此，他们的心灵便难免要多受一些折磨，患得患失、自寻烦恼，ldquo;举杯消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rdquo;了。至于韩愈、柳宗元、司马光、王安石、曾国藩之流，亦官亦学，一副ldquo;如欲平治天下，舍我其谁也rdquo;的腔调，尽让人看了恶心，则更是自桧以下，不足具论了。庄子的走运，我觉得正在于他仕途上的坎坷，因此而避免了ldquo;失足rdquo;的尴尬，摆脱了ldquo;沉沦rdquo;的危险。不管是出于养家糊口的原因，还是因为因素的考虑，庄子他一开始也不怎么清高，不怎么潇洒，也曾涉足于仕途，在宋国蒙地当过一阵子ldquo;漆园吏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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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sp; nsp; 这个管理漆园的官职，至多相当于今天小小的科长，不入流，没有品，收入不会太多，事情心不少，典型的责任不轻，辛苦多多。一年到头要为漆园的经营忙前忙后，晒雨淋，夏天在底下烤得全身脱皮，冬季在寒风之中冻得手脚口，既没有了读书抚琴的时间，又丧失了吟诗作画的雅趣。更要命的是，漆在当时属于国家战略物资，修缮宫殿需要它，制作武器需要它，老百姓常生活也离不开它。所以国家对它的出产与质量加以关注和重视乃是势所必然，理有固宜。这意味着上级官员动辄要莅临漆园，考察监督生产的进度，考核审计工作的实绩。不过如此一来，庄子便更是大倒其霉了：不得不劳心费神、加班加点整理汇报材料，编造各种数据，填写各种报表；不得不低眉顺眼、哈腰迎往送来，陪宴敬酒。在酒席上不断经历从ldquo;豪言壮语rdquo;到ldquo;花言巧语rdquo;，止于ldquo;不言不语rdquo;（完全醉倒，钻到桌子底下，不能吭声的最高酗酒境界）的游戏过程。这种子，就像《聊斋志异》ldquo;促织rdquo;篇中那位可怜的小吏成名那样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如何让生性自由的庄子能够受。陶渊明好歹还是个县令，正儿八经的ldquo;正处级rdquo;，可他尚且不愿为ldquo;五斗米rdquo;折腰，挂冠而去，回乡下老家种瓜栽豆，过自食其力的生活，ldquo;种豆南山下，盛豆苗稀rdquo;。庄子他的ldquo;漆园吏rdquo;官衔起县令来，又低了不知多少级，当然更不愿为ldquo;五升米rdquo;折腰了。于是乎他的选择也就只有一个：趁早辞官，去做ldquo;涸辙之鲋rdquo;，到烂泥沟里自由自在去摇曳自己的尾巴，ldquo;无己rdquo;、ldquo;无名rdquo;、ldquo;无功rdquo;、ldquo;无待rdquo;。可见，庄子不愿当官，最初的动因，恐怕是嫌官职太小，只有办事的辛苦，没有吆五喝六的快乐。